高新区的镇湖,历史上一直叫西华。镇西有一条狭长的“尖嘴”伸入太湖,地名叫“三洋”。从前,三洋很大,所以被称为三洋州,非常繁华。后来,地貌发生了变迁,这里才成为“被遗忘的角落”。要不是有事,很少有人会到那里去,因为这地方实在太偏僻了。我去“三洋”,那还是年夏天的事。
01年夏秋,几乎与唐山地震的同时,一场台风将万佛石塔的塔刹吹落了下来。万佛塔位于镇湖西京村,这可是第一批公布的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我们立即将被吹落的宝瓶、覆钵、相轮等配件,交给塔院内村办小学的王校长保管,同时向省报告,申请修复。年4月,专款元到账,我为筹措修缮事宜,往返苏州与西京之间许多次,还在镇上住了些日子。
万佛塔,是古寺澄觉精舍的附属建筑。寺始建于南宋绍兴年间(-)。元大德十年(年),高僧昕日重修精舍时,增建了这座高11.4米,平面呈正方形的高台形石塔。它既不是北寺塔那样的重楼宝塔,也不同于元代盛行的喇嘛塔,形式可谓自成一体。更特别的是,走进火焰状的塔门,内有圆台形空间,在须弥座上,垒迭的十层武康石上布满了浮雕的小佛像。每座佛像只有鸡蛋大小,却一个个衣褶清晰,五官可辨,齐整地结跏端坐在覆莲座上。细数佛像,每排有尊。共有60排。连同与正门相对的一尊高约30厘米的坐相如来,塔内共有佛像尊,万佛塔的名称由此而来。
当年修塔,我请来好几位当地村民帮忙打小工。其中有位姓郁的长者特别会聊,还熟悉当地历史。闲聊中他告诉我这个传说:“在造塔之前,太湖里出了个妖怪,每年都要吃掉不少农田。后来庙里的当家师看到门前的石狮子眼睛里流血,知道湖妖又要来啃农田了,就发动乡民,在西京建造了这座宝塔,镇住了湖妖。西边的三洋州,没听老和尚的,没建宝塔,所以整个州都被太湖水淹掉了……”这倒真是“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了。在科学不太普及的古代,人们只能用这样的方法祈求神力的眷顾。我想西华这一地名改为镇湖,也许也有这层意思。但改地名、造塔都是镇不住洪水的。西京不沉,而三洋州沉入太湖,肯定是有原因的。澄湖遗址埋在湖底,并发现大量井坑和巨石,也证实了记载的可靠性。难道“三洋州”是又一个“陈县”?这引起了我浓厚的兴趣,我决定亲自到三洋去看看……
02澄湖遗址,是我从事文物工作期间,主持的最大的一次发掘。此地涉及面积4平方公里,出土完整的和较完整的文物件,极大地丰富了文管会的收藏。文物所反映的时代,从年前的崧泽文化时期,一直延续到宋代。遗址的最可贵之处,还在于它对水文和地貌变迁研究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当年发掘时,上海复旦大学历史地理专业的著名教授谭其骧和魏嵩山老师等都到发掘现场来考察过。他们成为了我的导师和好朋友。谭先生到澄湖来时,还刚从“牛棚”里被解放出来。他是周恩来总理点名要他出来负责编绘《中国历史地图集》的。
澄湖遗址发掘结束,我想出一本专著。到复旦大学去拜访了谭教授,请他帮初稿提出修改意见,同时委请他题写书名。谭教授竟欣然答应了。我回苏州后不久,就收到他的回信。他不仅寄来了用毛笔题写的“澄湖古井”四字书名,附写了一封长长的信。要我把澄湖遗址在水文、地貌研究方面的意义,补写入发掘报告;还为我开列了一份书单,要我从书中找到答案。一时间我竟痴迷起水文考古来,不仅查看了那些书的有关章节,还亲自跑到阳山背后的江苏第四地质队去了解情况。在那里我查到了太湖周围钻孔所得的地质资料。我知道澄湖地区属江南古陆部分,并处于华厦褶皱以西的甪直凹陷部位。在这一带的基岩上覆盖着厚达米左右没有胶结的物质,多为泻湖相含粉沙性亚粘土。这样厚的新沉积物,孔隙率大,土质比较疏松。所以这一带一直处于缓慢下沉的过程中……另外,澄湖在北宋郏亶、郏侨和单锷的水利专著中不见记载;郏亶还在《水利书》中说:“今苏州除太湖外,止有四湖。常熟有昆、承二湖,昆山有阳澄湖,长洲有沙湖。是四湖者,自有定名,而其间各不过十余里……”郏亶、郏侨父子是昆山人,附近地区之事,不应该遗漏或出错。他的记载说明当时还没有澄湖。在《宋史·河渠志》中,澄湖即被列为南宋乾道年间(-)秀州四大湖泊之一。说明澄湖应该是在北宋和南宋交替时期,也就是在公元十二世纪初年形成的。因为这段时间里,入《宋史·五行志》和《吴县志》记载的苏州郡、平江府的大水灾就有十六次之多。澄湖的中心部位,很可能在洪水中被冲击、淹没而形成。
其实太湖也在不断的变化中。太湖平原河港成网,湖泊星布,有数不清的水漾和湖泊。这些中小型湖泊的形成,大体都和澄湖一样。太湖面积不断扩大,洪水的冲刷是其形成的直接原因,而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公元八世纪开始,全球性冰后期海面的升高,和太湖平原的不断沉降,使渲泄太湖之水的三江水流比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流速大大减缓,以致江水所挟带的泥沙常常在河道内沉积。同时在海潮汛期,原为渲排湖水出海的三江,反倒变成海水内侵的通道。太湖之水渲泄不畅,导致太湖流域经常发生洪灾。
我想三洋州的情况,应该和澄湖差不多。但它发生的年代、原因究竟是什么?这还是个谜。
03为了弄清情况,我让老郁陪我到三洋去实地考察。为了避开中午的烈日,我们赶早从西京村出发.经过后城到万佛塔,两人已热得汗流浃背。在工地上我稍作交待,将军用水壶灌满水,又继续一路向西。通往三洋的路很窄,几乎没什么树。我们经过吉家湾、马市村、大连村、连头村、上山村、来到三洋,这已经有近十里路。三洋村西伸入太湖的“尖嘴”,一眼还很难望到头,但那里已经没有人居住。
老郁看我热得满头大汗,衣衫都湿透了,要我到他的朋友家歇歇。朋友姓赵,年龄和老郁差不多。老赵媳妇看到我们满身是汗,端来了热水,还为我们沏上了热茶。也许这偏僻的村子很少有外人来,邻居们看到老赵家来了客人,纷纷拥过来看热闹。听说我们是专程来调查三洋州历史的,便七嘴八舌地说起三洋州沉没的事来。老赵还说听他爷爷辈的人讲,太湖曾经干涸过,他们可以从村上走出去十多里远,湖底尽是屋基、灶基,石头铺筑的街道,还有石桥的桥基……老赵也讲起石狮子眼睛流血的事,甚至还把三洋州的沉落与窦娥联系到了一起……
当天傍晚回到苏州,我立即查了县志。《吴县志·祥异考》中记载:“元大德三年()六月水……”;“(大德)五年()七月朔大雨,太湖挟飓风涌入……”;“(大德)十年()五月,水害稼,七月大风……”这样频发的风雨洪害,苏州历史上是少有的。西华正处太湖西北,六七月间东南风劲吹,对西华太湖沿岸的冲击力可想而知。在洪水频发的那几年,高僧昕日想出了“造塔以镇湖妖”的办法,万佛塔应运而建成。但是这并没有解决问题。至“治二年()十一月,太湖大水损民田四万九千六百顷……(同上志书)。也许就在那一次,三洋州所在的吴县三十一都,整个都被湖水吞没。从那时起吴县的版图上,再也找不到三十一都;《田赋》册子上,也再也没有它的名字了……
04最近,一位家住光福安山的朋友邀我到他家去玩。午后回苏州,我驾车弄错了路,竟沿环太湖路向西北一直开到了万佛寺。当年光秃秃的一座塔,现在竟成了一座偌大的寺院,天王殿、大殿、回廊一应俱全。万佛塔保护得非常好,旁边的银杏树枝繁叶茂,呈现着一片兴盛的景象。旧地重游,我感慨万千。出门时,我向卖香烛的老太打听起三洋,她告诉我,环太湖路早已通车,而且还有公交车可以直达三洋。我想再去看看三洋。根据她的指引,我驾车继续西行。一路上左边是湖水,右边是青山,村庄掩隐在绿水青山之间。高新区将三洋、大贡山、小贡山、杵山……规划建设成了旅游、休闲、度假之地。结实牢固的环太湖大堤上规划成了高等级的马路,而且与高新区的太湖大道直接贯通。宽畅的路面旁边,还建有健步、自行车道。
新中国成立之后,历届政府对于太湖的治理一直是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