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谭莉莎(河南西华)
看着他留下来的唯一骨血,我才知道他来过。虽然,他的出现,于我而言,无足轻重。
这要从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说起。
女孩只爱过一个男孩。
高中生不允许谈恋爱,却拦不住男孩女孩的情窦初开。他们只在每月一次的大星期偷偷约会。他们彼此鼓励,相约大学毕业结婚生子成立家庭。
夏娃与亚当没有经受住蛇的诱惑,偷吃了禁果。男孩女孩没有。他们的伊甸园不在这个小小的县城。他们要一起遨游太空。
男孩圆了军官梦,女孩圆了教师梦。女孩等男孩来找她。
女孩的二十岁到二十九岁,都是在等待中度过。希望与失望交替进行。从待嫁闺中的优质少女到被逐出娘家的大龄剩女。
三十岁,女孩嫁了。大学室友带着孩子参加女孩的婚礼。女孩开始过一个女人“正常”的生活。
这个女孩便是我。
二十岁之前,我的生命之树蓬勃向上,一天都没有停止生长,即便是二十岁之后,只是长势慢了些,也始终没有懈怠。三十岁,伴随着这场婚姻,我的第一次生命终止。
生女儿之后,婆婆的重男轻女让我不堪忍受,我带女儿从老家搬出来,他留在那个原生家庭,与他的父母生活在一起。
我想起宝玉说的: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
我就是一颗死珠无疑了。
我们不受婆家人的待见。朋友们似乎也看到与我交往没有多大价值。这正好让我能够专心的抚育女儿。除了正常上班,我打零工,去私立学校代课。用这些收入贷款买了一所两居室商品房。他偶尔来看女儿,我做饭,他和女儿一起玩游戏,从女儿的房间穿出父女俩开心的笑声。
我常常做同一个梦。一望无际的夜的海上,只有一艘帆船,无方向的漂流。哪怕有飓风海浪也是好的,可是没有。死一般的寂静。
这笑声,像海风。
他不爱我。这很公平。
我们只对女儿说话。女儿长得太像他。很多人夸女儿漂亮,我也觉得,却不觉得他有多漂亮,或者英俊。
我几乎不记得他了。
他只看女儿。且偷偷的给女儿买了手机。他们父女单线联系。
我只知道他下岗了,下岗以后做什么并不知道。我有收入,即便他不拿一分钱,我们母女也衣食无忧,只是我要辛苦些。
好几年没见他。女儿脸上时而露出的惊喜告诉我她并不缺父爱。那些漂亮的芭比娃娃,益智玩具,书籍,甚至各式各样的衣服,以包裹的形式,从不同的地址寄来。我知道,他爱她。
我只剩下一个朋友。她劝我离婚。无性、无爱、无生机,为什么要这样糟蹋自己?我才四十岁,还有后半生。后半生,多么美妙的三个字。我想的只有“余生”。而他,是女儿的亲生父亲。
婆婆打电话说他住院了。我去看他。糖尿病带来的各种并发症已经将他折磨得不象样子。婆婆说:他是你的男人,你不能不管他!
我让他搬到我的房子,请假照顾他。他怕自己的状况影响快中考的女儿,我告诉他女儿住校了,他才同意。
他常常哭,常常发脾气。与我而言,他只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我像一个免费的护工,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只因他是我女儿的父亲。
中考结束他就要求回老家,他不愿意女儿看到他那个样子。他第一次对反对他回家的母亲发脾气:你可以伤害她,不顾及我,却不能伤害我的女儿!
我知道他看了女儿的日记:他像天外来客一样突然出现,然后拿出精美的礼物,那恰好是我期盼已久的。他像蜘蛛侠,像奥特曼,像超人。我喜欢他的从天而降。
漫长的暑假。我不知道他在病痛的折磨中,用什么样的方法,仍然让女儿保持惊喜的面容与期待的眼神。
女儿愉快的开始了高中生活。我也开始了机械式的忙碌。
在一切按部就班以后,他离开了。
我作为他的妻子守在他的棺木前,没有一滴眼泪。女儿泣不成声。婆婆哭两声骂我一句。
这是半年前的事了。
他死了。我将他、与那个男孩,一起埋葬。
第二天,我拿起镜子,那里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作者简介:谭丽莎,河南省西华县第一高级中学音乐教师。周口市作家协会会员。